你如果掉入满是毒蛇的巢穴中,兴许能和满挂在身上还吐着信子的毒蛇谈判一下,求它们饶一命。
但如果面对猎狗队,绝对没门。
“盖·欧·露伊兹”这个名字就好像一条导火索,让整个后巷化作一桶炸药,并且停格在因引爆而膨胀的前一秒。
佣兵们有如猎狗,眼睛猩红,一言不发,明明动作和之前没任何变化,该吃东西的还在吃东西,该打牌的还是在打牌,别无二致,可就是“盖·欧·露伊兹”这个名字,令空气,已不再是区区沉重所能形容。
此刻,空气变得犹如蜜糖般稠密。
寻常人呆在这里,举手投足间,仿佛都经受着莫大的阻力,如全身被万吨水流压迫,别说呼吸,动弹一下手指都显得是那么的艰难。
但猎狗们没有说话,猎狗们也没多余的动作,只因养狗人还没下令。聪明的猎狗都知道自己不能喧宾夺主。
而不聪明的猎狗,已经死了。
养狗人的眼睛瞪大到有如铃铛在晃动,但所有人都知道,所有人都在等待,等待着他发出那仿佛足矣决定世间任何一人生死的命令。
寂静无声,仿佛声音都因重压而沉入地面。
如果能给所有人的注意力描上一根线,那所有的线都仅会集中在一个地方,一个人的身上——
盖·欧·露伊兹。
激动,雀跃,杀戮的冲动和理性的压制交错在一起,给每一个猎狗队的成员都带来庞大的喜悦,这是感情和现实的拉锯战,如同高潮前的铺垫,越是猜不透命运,那份心痒和焦躁就越是会成为快乐的饲料。
“丽塔。”
她,如此说道,语气是那么的平静,语调是那么的缓和,然后轻轻举起餐刀,割下一小块牛肉,再用叉子送入嘴里,才继续地说道。
盖欧露伊兹轻松得仿佛在与友人交谈那般。
“我说,我叫丽塔,丽塔·艾德费里德,只是一个刚好路过的山贼。”
她在叉起第二块肉的同时,另一边手将那强夺来的通行证丢给养狗人。
“……”
养狗人一言不发,对那一纸文书视若无睹,右手也已经碰到腰间的剑柄。
“真是把不错的剑,但如果我是你,就绝对不会抽出。”
盖欧露伊兹一边吃着肉,一边轻声说道。
“你认识?”
养狗人将剑连着鞘一同抽出来。
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渴求着夸耀自己的武力与藏品,但如果眼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就另当别论。
可是,他也不是别人,是养狗人,是连盖·欧·露伊兹都不愿意应付的嗜杀之人,养狗人的这种举动在猎狗们看来,实属一反常态。
养狗人就算将敌人的内脏全撒在地上都未必会放松警惕,因优势巨大而轻敌大意,这种低级的错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。
那为什么,养狗人却愿意去接盖·欧·露伊兹的话茬呢。
“试问谁人不认识,这可是剑帝曾用过的爱剑,蝇王的兵器谱中,一级品渺渺无几,而这把剑却能名列前茅。”
盖欧露伊兹答。
“一个像无头苍蝇那样的老头,评价又有什么可信度,他无非就是像一只热爱吃屎的苍蝇,哪里腐臭的尸体多就往哪里跑。”
养狗人虽这么说着,但眼神里所流露出来的,却是自豪。
武器和主人的相互匹配的,而他能拿着这把剑,本身就在宣示着他比剑圣更为强大。
而向心仪的女性宣示力量,是人类数千年来的本能。
“正因如此,蝇王见识过的神兵利器才远高于常人,这种人所书写的兵器谱,不比那些喧哗取宠的咏游诗人可信得多?”
盖欧露伊兹笑道。
“那就奇怪了。”
养狗人说。
“哪里奇怪?”
盖欧露伊兹说。
“你既不吃惊,不羡慕,也不畏惧,就好像这把剑对你而言根本无所谓。”
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对我无所谓。”
盖欧露伊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。没人能知道这平凡的叹息中,又有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与悲伤。就比如眼前的养狗人,就根本不会信盖欧露伊兹的这个理由。所有想谋害盖欧露伊兹的人,也不会相信她真的只是想和某个特定的女仆在一起生活而已。
“而且——”她只能临时编造一个借口,比起无法接受的真实,还是破绽百出的谎言更能说服他人:“我也有一流的兵刃。”
盖欧露伊兹将腰间别着的剑,连同剑鞘一同抽出,横在前胸。
如果是在别的地方,恐怕早就引起了哄堂大笑,实际上养狗人也忍不住地翘起嘴角,最终还是笑了出来,只有猎狗们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这算什么,被臭烘烘的皮革裹着的一块锈铁片?”
他问。
“是啊。剑鞘就是用最下等皮革碎料缝合成的,剑柄因为缝隙而松动不已,剑立早就因为清洁不当而满是锈迹。”
盖欧露伊兹有些艰难地将剑抽出,果不其然,剑身上已经锈迹斑斑,别说砍人了,连工整地割开一张纸都成问题。
“然后呢,上面附着什么魔法?”
养狗人问。
魔法的确是秘密中的秘密,阴影中的阴影,但猎狗队和巨兽团这种杀人不计其数的,不可能不知道魔法的存在。
这是用人命与鲜血堆出来的经验,有敌人的,也有自己的。
“没有,这只是一把锈剑。让初出茅庐的稚嫩铁匠,用几块旧马蹄铁当材料,花几个钟随意敲打一下,都会比这锈剑来得要好。”盖·欧·露伊兹依旧在微笑着:“但蝇王会毫不犹豫将稚嫩的铁匠身首分离,只因有人献上低劣的武器让他评价。”
“但你却认为,蝇王会将你的剑认定为一级品?”
养狗人问。
“对。”
盖欧露伊兹答。
“为什——”
“么”这个字的第一因尚未来得及从养狗人的喉咙里发出,在他想将那一个单词从口中吐出,舌头即将轻点上颚的时候,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那是铁锈味。
那把锈迹斑斑的,如破铁片一般的剑,剑尖此刻正在养狗人的嘴里。他的舌尖所能轻点到的,并非是上颚,而是那破败的剑身。
好快的剑。
没人能知道这把剑是什么时候出手,又是什么时候停下。唯有结束的时候,猎狗们才发现,剑尖已经在养狗人的嘴里。
养狗人也没能反应过来,因为盖欧露伊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杀气,甚至,养狗人敢确信,哪怕剑尖此刻停留在最为柔软与脆弱的口腔,也没在里面留下哪怕是一丁点的擦伤。
松动的剑柄,此刻正被盖欧露伊兹的右手稳稳抓住。
她用左手叉起一块烤肉,送入嘴里,才接着说道。
“这把剑有资格是一级品,因为用的人是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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